闭着眼睛的方志中,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仍旧沉浸在方长远并不很确定的什么痛苦里不能自拔。
如果是个真正久经沙场的夜店姑娘,那么此时看到方志中的反应,一定是十分嫌弃,甚至还会怀疑这个磨磨蹭蹭的客人一定是那方面不行,才羞于做这种事。然而方长远了解自己的父亲,这个古板、保守还有些文人傲骨的集团公司的中层干部,是不屑于出入这种场所的,这次可能迫于朋友同事或者有求于他的人的热情压力,不得不进来,但又想保持自己的底线,于是就造成现在的局面。
“您…是个领导吧?”方长远装着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姓名和职务,“我知道像您这样的大官肯定不屑于和我们这种人说心里话,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看你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要不您就把我当个垃圾桶,倾诉一下,只要您好受点,这钱也算没白花是不是?”
听了方长远自轻自贱的劝告,方志中果然开了口:“什么垃圾桶,你不要这么说自己,我也是农民出身,谁比谁也高不了多少。其实,我的事和你说了也没关系,反正现在我心都死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方志中转向方长远,就着暗弱的光,看着本是方长远但实是小穗儿的脸,认真地说道:“你的说话方式很像我儿子。”
这话可让方长远吓了一小跳,他下意识以为被父亲认了出来,但他立刻定下神来,回道:“哦是吗?那我挺荣幸的。”
“他死了。”方志中接下来这三个字,说得毫无预兆却平淡如水,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仅仅是两行眼泪没有阻力地流成了线,最后滴在方志中腿上。
似有似无的光,苍白的人脸,面无表情的流泪,开口就是“死”的台词,这原本带有一丝恐怖气息的画面倒也并没有影响到方长远的大脑,因为他在飞速思索在不让父亲发现他身份端倪的条件下,最正常的反应是什么。
“对不起……”方长远说着低下头,以小穗儿的身份表示遗憾,但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丝情感,难道……竟然是喜悦吗?可……为什么?略想了一下,哦~方长远明白了,是父亲心如死灰的样子,说明他的死他还是在意的,说明父亲心里还是有他这个儿子的……
“无所谓了。”方志中说,没有再抹去泪水,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什么狗屁原则,什么狗屁底线,什么前途,什么下辈子,都无所谓了,因为,我儿子,没了。”
说到“没了”二字,方志中嘴唇咧成了发抖的波浪,声音也抖得说不清楚,方长远可以看出他在强忍却再也忍不住的样子。
被父亲这么一感染,方长远也不禁哭了出来,刚才的一丁点所谓喜悦已经不复存在,他没想到原来在父亲眼里他这个儿子竟然这么重要,或者……他不是没想到,只是不愿意承认,不敢承认。
此时的方长远心里,对父亲又是愧疚,又是感激,他一直把父亲不重视当作自己不努力的理由,导致自己一直消极对待生活,弄到现在这个结果,方长远不知道该如何弥补父母,弥补他自己。他低着头,那被紧身连衣裙束缚着的柔软而又坚挺的胸提醒着他现在是个女孩子,一个想法突然产生——要不然今晚就给父亲好好服务一下。好在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不过也已经把方长远吓了一身冷汗。
我这是在想什么,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仅仅是无奈替小穗儿活了几天,影响就这么大了吗?不可能,不允许!更何况这还是自己的亲爹……
方长远在方志中旁边坐着,挺直的纤细腰枝使她凸翘的身材显露无疑,连方志中在这伤心的时刻都仍然不免内心悄悄赞叹,看到方长远也流泪,方志中正要问一问缘由,突然眼神一恍惚,竟又将这个女孩错看成了自己的儿子方长远。
怎么…这么像,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甚至是安静哭泣时的样子,还有原来儿子说话时说到一些字特有的声调和口头语。方志中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每次他“一言堂”式的给儿子聊天时,儿子的各种反应小动作他都非常熟悉,今天和这个女孩子说话,虽然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但似乎是上天指引,让他恍惚了两次,竟注意到了她的习惯性小动作,方志中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哪怕他旁边这个女孩,除了这些习惯性小动作再也看不出哪里像他的儿子方长远。
“长远!”方志中轻轻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因为想儿子想的自言自语,还是特意要试探这个女孩子。
“嗯。”正在走神的方长远条件反射地答应了一声,但下一秒他便反应了过来。他赶紧压住好像做坏事被发现一样的剧烈心跳,装作没听清,说,“嗯?叔叔您刚才说什么?”
方长远的破绽被父亲看在眼里,这让方志中一下子先放下了对儿子长远的怀念,转而对这个女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从刚才第一次被叫“叔叔”,方志中就觉得奇怪了,像这种场所里的人,只会谄媚地管客人叫“老板”、“帅哥”、“领导”之类,像眼前这个这么懂礼貌又体贴的女孩,和这个环境实在是过于违和。
虽然他的理性告诉他,这个女孩不可能是自己的儿子,但各种线索联系起来,不得不让他继续刨根问底。
“你……为什么跟我儿子这么像?”方志中不想拐弯抹角,直接问出心中所想。
“世上这么多人,难免有两个很相似的人吧。”方长远敷衍地解释着,“而且,我一个女的,怎么会跟你儿子有多像呢?”
“不是,这不在乎性别。”方志中说,“每个人都会有只属于他自己的习惯,语言习惯,行为习惯,也就是方言啊,习惯性小动作啊什么的。”
方长远听到这,已然有些心虚,他低下头扣着手指,没说话。
然而他又没想到,就是低头扣手指这个动作,又让方志中抓到了。
“就比如你现在,”方志中继续说,“你手指头的动作,就和我儿子一模一样。”
方长远赶紧停下自己的小动作,又壮起胆子冲方志中说:“大叔,你想说什么呢?”
方志中可没有绕弯的心情,直接便问:“你是不是……认识方长远?”
出于无奈的理性,他并没有问得更直接。
方长远挺了挺腰,做作地甩了下头发,装作很无语的样子,一边用手在自己胸前比划着曲线一边说:“大叔,我知道您想儿子,但我是个女的啊,怎么会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方……”
说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方志中刚才的问题只是问他认不认识方长远,他因为心虚没有听清问题,活脱脱上演了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方长远惊慌着看向方志中,果然,方志中侧着头,眯缝着眼正审视着他。
从小到大,方长远最害怕的父亲审视的眼神,他一看到父亲正这样盯着他,再加上刚才自己的几个要命的失误,心中的慌乱真是到达了顶点,他现在只想赶紧证明自己不是方长远,而到现在这个程度,他能想到的理由也只有性别之差这个无法反驳的现实,但他慌不择路竟然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的紧身连衣短裙。
“不是不是!”方长远脱的只剩内衣,急着要拽起方志中的手摸自己的胸,“你看啊,你摸摸,这是真的!”
方长远想拽方志中的手来摸自己,想以此告诉方志中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所以绝不可能是方长远——他的儿子,然而他拽不动方志中的手。
不会错了。这个神态,这些习惯,这个反应,不可能不是他。可是为什么,怎么做到的,方志中暂时压下自己好奇,他觉得有更重要的事要跟眼前这个女孩子谈。
不理会越来越慌的方长远,方志中冷笑了一声说:“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对你不满吗?”
方长远此时脑子里好像听不到父亲在说话,他自顾自地反复在想,不对呀,就算被认出来,父亲难道不该高兴吗?他刚才不是悲伤得要死吗?为什么知道我没死他不高兴?果然还是讨厌我的吧?可他刚才的样子也不像假的不像装的啊,为什么这么矛盾?为什么为什么……
“好了好了!”方志中打断方长远的胡思乱想,“真是跟以前一样!”
方长远听到这句话,所有侥幸的幻想顿时破灭,没有心情再想为什么,甚至没有心情不好意思,瘫坐在了床边。
“先把衣服穿上。”方志中提醒他。
“不用了。”方长远没有看方志中,“你看着我这个样子,就可以有更充分的理由笑话我,看不起我了。”
“我还是刚才那个问题,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对你不满吗?”方志中不理会儿子的小脾气。
“哼……”方长远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不就是一直没有成绩吗?学习也是,考试也是,工作也是,找对象也是……”
被父亲彻底看穿的方长远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大不了,就再死一次吧。
“因为你就不是个男人!”方志中掷地有声地抛出一句话,一改之前的冷静。
父亲的这句话,在方长远脑子里像炸药一样“轰”地炸开,又是一句十分熟悉的台词了,方长远曾多次听到父亲这么评价他,每次听到,方长远都有冲上去跟父亲干一架的冲动,不过他没想到,到了现在这种状况,父亲竟然还不换个词儿。
“如你所愿~”方长远坐着把身体转向父亲,双手一摊,“你看我现在是男人吗?”
方志中惚地站起,给了方长远一个脆亮的耳光。
“你混蛋!”方志中颤抖地指着儿子的新身体,“我说的不是这个!”
中年丧子的悲痛,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但发现儿子经历重生却依旧不争气的愤怒,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被儿子挑衅式的行为点燃了,爆发了出来。
方长远被父亲一巴掌打得头歪到一边,长发也随着飘过来,粘在了泪痕未干的脸上。他纤手把头发捋到耳边,又是一声冷哼,微笑着低头玩着头发,却没有看父亲,好像从没有挨这一耳光似的。
方志中看着故作女子态的儿子,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话说的过重,也不该动手,颓然坐下,长叹一口气,说道:“刚才是我不好,对不起。”
方长远手里的动作似乎慢了一些。
“你也就反抗我的时候最像个爷们了。”方志中苦笑一声,说道,“你还别不服,就说现在,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但更重要的也是我更不明白的,为什么你能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为什么不走?!”
“所以在你心里,我活不活着,比我怎么活着更重要对吧?”方长远好像总算找到了反击的时机。
“不然呢?没有尊严地活着,我宁可死!这个道理你不明白?”方志中甚至有些纳闷,儿子怎么还弄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所以你是说,我应该再死一次。”此话一出,方长远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正在无理取闹的小媳妇,心里莫名一丝惊慌。但话已说出口,也不能再咽回去。
“别抬杠了,我可受不了这个。”果然,方志中无力地摆摆手,投降似的说道,“你早就是成年人了,我还是好好跟你说吧,你要是能听进去就算,听不进去,还愿意在这待下去,我也不强迫你,只是那样的话,我就只有一个死了的儿子,回去明天我就办葬礼。”
“不用威胁我,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方长远仍旧不依不饶。
“我不是要你再死一次,而是要你辞职,但是,你根本就没为了辞职想尽一切办法。”方志中狠狠的皱了皱眉,他要控制自己不被方长远挑起怒火。“这么说,你能接受吗?”
方长远没有反驳,虽然她辞职比其他技师难得多,但他确实也没有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但他相信这个原因是复杂的,比如,经历过一次生死的他,有了新的人生目标的他,现在更加惜命,不敢冒险,比如,她也没想好辞职了能去干什么,还比如,她看到了小穗儿月入账三万的银行短信提醒......
当然,这些原因是万万不能和父亲说的,这就是为了金钱彻底放弃了做人的尊严。但方长远认为如果真的这么评价她,是不公平的,毕竟这条路又不是他自己选的。
正沉默时,响起了敲门声。
“到时间了!”门外的服务生大声提醒。也就是说,客人该提裤子了。
“时间不允许啰嗦了,我再帮你最后一次!”方志中铿锵的声音灌进方长远的耳朵,“告诉我你现在的身份,叫什么?”
“妓女。”方长远的脑子好像还没搭上弦。
“我问你姓名!姓名!”方志中咬着牙低吼,此刻他恨不得敲碎方长远这自作聪明的脑壳。
“哦,麦穗儿。”方长远红了脸,“小麦的麦。”
“你等着吧。”方志中没有废话,拿起外套,往外走去。
“爸!”方长远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情急之下一声爸脱口而出。
方志中怔住了一下,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对不起,爸......”
原来,儿子是想要在我临走前认个错,方志中心里,似乎被射进了一缕阳光。
“对不起,爸,你捞我的时候,我能不能再带上一个......”
方志中脸上的五官开始扭曲,刚才的“阳光”似被狠狠地抽离出体,但是他不想再跟这个废物儿子废话,压抑,使得他的脸更加扭曲,强行压下再也不管这个不孝子的冲动,头也没回地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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